昔年乔昶也常像时靖川那般,反复叮嘱她按时就寝,莫要夜深还执笔不休。
她面上虽依旧沉稳,点头应着,未曾发一言,心底却暗自腹诽这古板的教诲——觉得父亲总是多事,太过谨慎。
然而,直至如今,再也听不到那样的唠叨时,她才渐渐明白,那些琐碎而反复的关切之中,藏着多么沉默而深重的爱。
乔知遥垂下眼眸,默默为自己夹了一筷糖醋鱼,动作很轻,却像给心头重新添上了一点重量与热度。
不知是因为那份温情未断,还是时家饭菜太暖,乔知遥心里腾起一种说不清的安稳。
她知道自己不能退。
这不仅是为了乔家的冤屈,更是为了那些仍在等她,仍然关心她,珍重她的人们。让他们知道,她依旧安然无恙,活得坚定而从容。
饭前时父便已安排下人收拾屋子,又特意为乔知遥备下内院西厢的小房间。房间虽不大,却整洁清静,窗外是半枝临窗的梅树,开着零星两朵。
乔知遥洗漱后坐在床边,终于有空取出母亲数日前寄来的书信。
她那几日忙着翻卷查案,一直未曾拆封。此刻坐在灯下,揭开封蜡,纸页上那一行娟秀的字迹跳入眼中:
“遥儿启,
见字如晤,知你近日多事,我与你舅母无甚可帮,只盼你身安心稳,莫再劳苦……”
“眼下已入寒冬,离你生辰不过数日,我本想亲自入雍都为你备一双靴子,奈舟车劳顿终究未能成行。”
“去岁今日你仍在南地,虽境况艰难,然你我尚在一处,为娘还能亲手替你缝一身新衣,煮一碗长寿面,陪你安稳过个生辰,已然是苦中一乐……
“如今你远在雍都,纵有千般挂念,却也隔山隔水,唯有遥寄此信,盼你照顾好自己。你已能执笔史册,定是你爹最欣慰的事。”
“予安……仍无音讯。卢家近来又托人寻访,还是一无所获。前月那位在江南算命极准的老先生说,他仍在人世,只是潜伏于尘世之间,命格虽危,却未绝。你若有心,见机而行,切莫涉险。”
“母笔至此,不觉已泪湿纸,便止。”
——母字。
乔知遥读到信尾,鼻尖微酸。她将信缓缓收起,指尖覆在那一句“予安仍无音讯”上,久久未动。
兄长乔予安,是她们在南地时最坚实的依靠。最初那一年半,他一直陪伴着她与母亲,在南地那片荒凉之地,肩负起照料全家的重担。
他常在官府当些临时守卫,偶尔帮着种田耕作,尽力让日子过得稍微安稳些。
渐渐地,在卢家的暗中照拂下,母亲和她也开始谋些细活,抄写文书,做些绣品,艰难地维持着生活。
可就在他们终于有了些许喘息的时候,兄长却在一个夜晚突然消失了。没有争斗,没有留下一丝声息,只剩下那柄他惯用的短刀静静立在门口,像是随手放下的物件。
卢家多次派人暗中寻找,翻遍南地的村镇与驿站,却始终毫无踪迹。
她与母亲多次细细复盘那些日子,才惊觉兄长失踪前的脸上总带着丝若有若无的凝重,他夜深人静时常独自坐在廊下沉思,神情复杂。
那些沉默中,仿佛藏着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
乔知遥这次重返雍都,本就不只是为了父亲的案卷。
她还要找回她的兄长。
哪怕只有一丝蛛丝马迹。
“哥……你到底在哪儿……”
乔知遥喃喃低语,指尖轻轻摩挲着信尾那一句“仍无音讯”。烛火在她眼中微微跳动,映出一层薄薄的水光。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谁在踌躇地敲门,又像只是风动门楣的余响。
“阿遥?”是时岚的声音。
乔知遥抬头:“进来吧。”
门被推开,时岚探头进来,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个食盒,此时第一层的镶木食盖已被掀起,露出的,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银耳汤。
“你今晚都没吃多少,我怕你又饿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家里人惯常做的,你试试?”时岚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将碗塞到乔知遥手中。
乔知遥怔了怔,接过碗的动作微微一顿。
其实她今晚吃得并不少。虽然心思纷乱,食欲寡淡,可毕竟是上门做客,又是在久别重逢的时家饭桌上,她不愿让人担心,也不想失礼,因此每道菜都夹了一些。
乔知遥原以为自己将心情掩饰得极好,却没想到还是被时岚看出来了。
乔知遥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低声道:“谢谢。”
乔知遥的指尖触及碗壁,还有微微的温热。那一瞬,她原本紧绷的心弦,像是被这点温暖的触感轻轻触动,松动了一寸。
她垂眸望着碗中浮动的银耳与几粒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