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遥没有多言,只默默将自己的字匣重新上了锁。
翌日午后,乔知遥照常入厅,一如往常调卷、誊写,只是当她起身取纸时,发现自己常用的笔匣被人移了位置,盖扣松开,里头的主笔也被换成了一支新刻未磨的硬笔。
乔知遥动作顿了顿,低头取出那支笔,在纸角轻描一划,果然涩滞难行,不出五笔便断锋。
“前日我观你那支旧笔钝了,便叫小吏换了。”一旁负责笔纸供给的中年书吏抬眼随口道,语气温温,仿佛真是贴心照料。
乔知遥没有接话,只淡声道:“无妨,我自备有旧笔。”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支裹好的笔匣,复又归座。
自那日起,她调卷的路径更换得愈发频繁,有时刚借出的卷子还未看完,便被其他属吏以“上级另批”为由紧急收回,理由合规,却牵得太巧。
乔知遥知道,这是有人在提醒她——
馆中之事,不是她一个外人能随意多看的。
可乔知遥并未因此退让。
哪怕卷子被人临时收回,路径频频更改,她也从未慌乱一步。她开始提前拓印,分段誊录,将每一道附注、每一笔按次编排,逐一标记编号。落在她手中的字句,不会就这么轻易流失。
她不争辩,不声张,但她记得每一页调卷的时间,每一次诡异的中断,每一个被遮掩的名字。
别人撤她的笔,她便自带纸墨;别人换她的路,她便另辟归档之道。
她不会为谁让步,也不会因谁止步。
两日后,北庭回廊的积雪早已融尽,空气中还残留着冬日的湿气与清冷。
乔知遥走至案架前,取调令底录时,视线不自觉地扫过旁边的卷列,却没曾想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撞入眼帘——
顾之晏独自站立于卷架之前,他手中握着一封折叠整齐的信函,眉眼低垂,似在凝视眼前的文件,神色淡然,仿佛什么也未曾察觉。
他的眉眼依旧清峻,线条干净利落,仿佛刀刻般精致,毫无雕饰过的矫揉造作。墨色的发丝轻轻垂落在额前,像是不经意间的风拂过,带着一丝不染尘埃的冷意。宛若无声的海,宁静深邃又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乔知遥本想悄悄绕开,脚步却在半途不由自主地停住——那卷冬祭祭文节录依然牵动着她的思绪,让她难以放下。
顾之晏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迟疑,缓缓抬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沉默片刻,语气平静:“你手中那卷,是熙五冬调议的覆稿?”
乔知遥微微一愣,目光下意识扫过他持着信函的手,然后缓缓点头。
这短暂的凝滞,未曾从顾之晏的视线中错过,恰似无声的暗流流转于两人之间。
乔知遥此时身着简朴的布衣,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品,只是束起的发髻和袖口间微微显露的线条让她看起来别有一番沉稳的气质。
乔知遥的容貌并非那种一眼惊艳的浓艳美人,鹅蛋形的脸庞轮廓柔和,五官精致却不张扬。她不施浓妆,亦无华饰点缀,却自有一股淡然的气质,在细节间流露出她的从容和内敛。
眉如远山含黛,鼻梁挺直,唇线温婉,她的眼睛里藏着岁月沉淀过的坚韧与沉静,似乎经历过风霜,却依然清澈明亮。
这样的容颜并不惊艳夺目,却自有一份清雅从容,让人久久难忘。
此刻的她,尽管年纪依旧尚轻,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衣香鬓影的少女。
顾之晏目光微顿,她虽素衣无饰,却沉稳如山、静水藏锋。那种力量,不来自声张,而是来自步步走过的风霜。
顾之晏记得,十四岁时的乔知遥,立在礼部长廊尽头,一身月白绣纹长衣,发髻上斜簪一枚玉钗,谈不上珠翠辉映,衣料也无繁饰,却纤尘不染,举止间自有教养浸润的从容与分寸。静静立于檐下良久,只为隔着屏风远望案上一页批笔。
那时的她虽尚且年幼,却已有几分沉静克己的气度,只是在那沉静之中,还藏着未经风霜洗练的稚气与天真。
而今再见,她的眉眼并无太大变化,目光仍旧清澈,却多了几分无法掩藏的沉稳——那是历经纸堆卷影的反复沉浮,从风雪之中一步步走出的痕迹。
那份曾藏于眼底的稚气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静中生出的笃定,以及掩于背后的锋芒。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乔知遥没有避开顾之晏的视线,只是静静站在那儿,似乎在等他继续开口。
“你查得很细。”顾之晏终是打破沉默,语气无波,“但‘原稿待考’四字,落得太深。”
乔知遥缓缓抬眼,与他对视:“我没写断语。”
“可你写下了判断的权力。”
两人隔着案几,灯影斜洒在卷边,墨线在纸页上铺展开来,交错成两道不同的路——一条是乔知遥踏雪行来所寻的,一条,是顾之晏早已在暗中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