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阳台窗外,明月高悬,万籁俱寂。蒋修一沾枕头,很快进入睡眠状态。
他习惯晚睡晚起,睡眠质量高,鲜少做梦。今晚却反常,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接一个,耳畔始终浮响一道属于女孩子的轻柔呼吸声,搅得他眉心紧拧,心浮气躁。
是谁的声音?
蒋修找不到答案。
忽然间,那道呼吸声骤然变得尖锐可怖,无形的声音化为有形的细针,密集刺向蒋修睡梦中处于脆弱状态的神经,他低声闷哼着从梦中挣脱而出。
耀眼日光穿过窗帘缝隙漏入室内,在蒋修发丝间镀一层柔光。
他上半身赤.裸,皮肤覆一层薄汗,肩背肌肉线条因剧烈喘息而起伏绷紧。手肘支撑在屈起的膝盖上,掌心抱住后脑勺,指关节用力过度微微发白,蹙眉敛目,极力压制噪音带给他的痛苦。
梦虽醒,恼人的声响并未停止。
又是该死的警报声!
蒋修猛地掀开被子,抓到一件床边T恤,不耐烦地从上往下套。边拉衣摆,边打开房门大步下楼,脚步声又重又快。
以蒋修为圆心,半径一米内,裹挟一股暴躁的低气压,所到之处随时要爆炸。
这次的警报声来源于厨房。
蒋修走近岛台,就看到吸油烟机上的火警红灯疯狂闪烁,锅子余温过高,空气弥漫鸡蛋焦糊的气味,而商越川正手忙脚乱关燃气。
蒋修没说活,抬手把排风开到最大,然后重重按下警报器静音键。难听的噪音顿时消失,房间重归沉静。
这一幕场景似曾相识。
同样的错误,第一次犯是疏忽,第二次犯就是不识抬举。
商越川背对蒋修不敢回头。
但蒋修冷冷喊了她的名字,不能装耳聋。
商越川在客厅未散尽的油烟气味中慢慢回头。蒋修没说话,目光极静,落在商越川身上,令她沉重得有点喘不过气。
“我在煎鸡蛋,但是不太会用不锈钢锅,油溅出来了。不知怎么回事,油烟机也突然报火警。”商越川一动不动站着,瞳孔尚存未退却的惊慌,她嗓音发轻,“对不起,又弄出警报声了。”
蒋修捕捉到商越川语气中隐藏的惶恐,忽然意识到——她这回是真的害怕,怕他发脾气。
胸口积聚的被硬生生吵醒的火气,竟慢慢散开,蒋修喉结动了动:“这边的油烟机吸力没国内好,报警器装得近,数值设置敏感,一点就响。”
商越川低眉顺眼的模样像在做犯错检讨:“知道了,对不起。”
“对不起”的语气,除了歉意,还有一丝因潜意识竖起防御而带有的疏离。大概是怕蒋修发火,伤害到自己,而人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
蒋修移开视线,手动演示排风按钮的操作:“下次用厨房记得开最高风档,有问题早点关火,否则邻居听见声音会举报。”
商越川从蒋修的叮嘱中听出两层含义。
其一,他似乎没打算追究她今天的失误。
其二,她往后可以继续使用厨房。
没有遭到预料中的斥责,商越川略微诧异地抬起头,有点拿不准。
蒋修察觉商越川的目光,转头看着她,仿佛有读心术:“我没怪你,厨房依然准许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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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越川大清早起床,逛附近亚超,采购了一波肉蛋蔬菜,打算做一顿中式早餐,雪菜肉丝面。
她忍受干巴巴的面包好多天了。
虽然昨晚后半夜酒劲上头,大脑运转不太顺畅,但清晰记得蒋修承诺了她厨房使用权。
蒋修上楼洗漱完毕,重新下楼,从操作台面拿起一个真空包装的袋子:“这是什么?”
商越川:“……是腌制的雪菜。”
把后半句“你竟然不认识雪菜”咽了回去。
由于蒋修中文流利,且长了一张标准的亚洲男性面孔,商越川时常忽略一项事实:蒋修和她之间,隔着巨大的文化鸿沟。
严格来说,蒋修只是具有中国血统的法籍华人,他对中国文化知之甚少。
譬如昨晚,派对上,程章聊到绍兴,问有哪些景点美食。
绍兴作为全国知名人文旅游重城,底蕴深厚,商越川掰着指头如数家珍。
“绍兴菜属于浙菜一个分支,偏咸香,有很多糟卤发酵的菜品,醉虾醉蟹之类的。来绍兴的游客呢,基本也都会去趟咸亨酒家,点一碗黄酒,和镇店之宝——一盘茴香豆。”
凡是经历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学生,此时不免会心一笑,脑海冒出鲁迅先生的短篇小说《孔乙己》,穿长衫的孔乙己,长指甲敲击柜台,考问道:“茴字有四种写法,你知道么?”
然而蒋修和程章对视一眼,同时流露出茫然。
商越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