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累了,就睡着了。
恍惚中,我好像听见冬生说,“沈其,我之道在鬼,你要信我,这世间之事,不过轮回。”
“我知不可为,但无人能阻我,我亦然。”
“沈其……我已难得善终,若最终……”
“你来送我走罢……”
等我再醒来,冬生已经走了。
……
天辰十四年,祖父病重。
我身为长孙,特意告假,守在他的床前。
那个一直清醒,智慧,爱笑爱生气的小老头,就那样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
我差点又要哭,祖父瞧见了,还笑我,说我太没出息。
我抹了抹眼泪,孝顺的不回嘴。
弥留之时,祖父有了些力气,他拉着我,和我说了许多话。
我那时才知道,在祖父心里,他最重要的人不是父亲,不是我,是刺史大人,是那个他当作孩子一直陪在身边,从盛京到儋州的,光风霁月的沈慕山。
祖父说,沈家人骨子里就带着点疯狂,可沈慕山一直温让有礼,进退有节。
他出身高门,作太子伴读,又自小和沐家娘子定亲,本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可是命运弄人,沈慕山被女妖缠上,那女妖是个狐狸精,破坏了沐沈两家的婚事。
祖父幽幽的叹,他说,那时候他一个仆人想得简单,家中公子婚事退了便退了,总不能强求。
谁想到呢,沈慕山在那之后多次求见沐家娘子被拒,竟在朝中做局,坑了沐家仕途,又安排了人威胁沐家,自己再以未婚夫的身份入局救人,以成他与沐家娘子的姻缘。
之后张家的公子张兴文意识到真相后,在朝中针对沈慕山,彼时新帝登基,盛京多有乱事,天子之心深重,没多久沈慕山就自请到了儋州城做官,一做,便是快二十年。
那是真正的,没人知道的旧事了。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祖父,只觉得祖父在乱说话,祖父却忽地笑起来,老爷子笑的胡子一抽一抽的,可是他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祖父说,沐家娘子是极好极好的小娘子,她嫁进来后也和沈刺史做了很久的恩爱夫妻。
可谁想到呢,那一年,那狐狸女妖又找上了刺史大人,不等解释清楚,夫人的父亲母亲接连去世。
一切都晚了。
夫人是极温柔的人,也是一个极坚韧的女子。
那样的人,在发生这些事情以后,是绝不会原谅沈慕山,原谅自己的。
此后几年,他们是怨侣,沈冬生呢,便是他们之间的枷锁。
有的时候,他们自己被枷锁勒出红痕,而枷锁本身,也会变得小心翼翼。
有风拂过,迷了人的眼睛。
祖父说着说着就累了,我想,往事随风,斯人已逝,一切就让它过去不好吗。
祖父瞧着我笑,又说我有一副好心性。
老人家躺在床上,最后同我说了些话。
“小少爷这些年执迷不悟,我老头子看在眼里,我知道,他一定会做错事的……像他父亲一样……不肯放过任何人啊……”
轻轻的,祖父闭上了眼睛。
我还是落下泪来,看着祖父苍老平静的面目,我难得陷入思考。
那狐狸精到底是缠上刺史,还是他二人本有纠缠?
沐夫人究竟知不知道沐家当年之事与刺史有关?
刺史那年雪中进山打猎,是冬生的要求,还是沐夫人的想法?
刺史带着红狐皮回来,听闻沐夫人死讯的时候,怪的究竟是冬生还是自己?
冬生呢,他近来在城中明西阁里做了许多安排,甚至还暗自作了好些场戏,就为了一个奇怪的,形似沐夫人的女戏子——
他想要干什么呢。
这一切,到底是命运弄人,天意作乱,还是旧事里,几位主角成性如此,千千万万遍,结局都不会改变。
我想了好几天,好几天。
直到祖父下葬那一刻,我终于放下。
我悟出一个道理,我要过好自己的人生。
……
天辰十六年,七月十五,刺史府四时院。
沈冬生死在那个雨天,他抱着画,像孩子一样蜷缩在地上,安然死去。
我是他的收尸人。
此后年年,七月十五,冬生墓旁。
我都会来陪陪他。
我很少说话,就那样安静陪着,我好像又悟出一个道理——
人要学会把别人的人生,还给别人。
当然,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得一句话,我甚至想,是不是地下的冬生悟出来,然后特意塞到我脑子里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