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润莲的眼神垂下,落在右手背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疤,在宽袖掩盖之下,那里是一片从手腕蔓延至小臂的狰狞疤痕。
苏润莲道:“火烧。”
“落霞关的哨岗被烧,是与你有关?”
“我当时就在哨岗内。”
“是你自己烧的吗?”
“不是。”
薛韫知又想起了关于苏润莲死法的另一个传闻。“那你引颈自刎过吗?”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苏润莲的脖颈处。
苏润莲道:“没有。”
薛韫知松了一口气,同时看着苏润莲把衣领拉高了些。“......”
“你放心,我这些年心性变得平和许多了。就算你脖子上真的被人砍过,我也不会上去补刀的。”
苏润莲用见鬼一般的眼神瞪着她,不过坐姿安定了,可见他的心神比刚才稳定许多。
薛韫知又问:“你离开落霞关后,去往何处?”
苏润莲道:“那时我不想回洛京,沿着山路走了许久。巍山腹地崇山峻岭,荒无人烟,直到我遇见一个小村寨,与当地人交谈,发现他们这里的人经常翻山到关外去,和住在北麓的泊沙人交换货物。我跟随其中一个年轻的向导,也踏上了这条山野荒境。”
这个答案远远超出薛韫知的预料。“你到泊沙国去了?”
“只是在边地,遇到了几个泊沙的牧人。亲眼所见之景,和书中描述很不相同。怪不得士节当年北上周旋,能与泊沙王达成协议。其实两国之间本是唇齿相依,昔日景国强大,却不同关外进行商贸来往,在边境上的人们为了求生存,只能翻山越岭、九死一生。”
“那时,我身上带了几个子衡送我防身用的天工府制造兵械,小向导十分聪明,认得什么是宝,就像我讨要。我对他讲了许多外面的事,最后我离开时,他带着我赠的天工府制物,也决定离开了商队,去别的地方闯一闯。”
薛韫知若有所感道:“这个人就是沈时吧?”
“正是。”
薛韫知笑道:“怪不得那时你对劝降山贼一事胸有成竹。这么一算,你还是这伙贼人的祖宗呢。”
苏润莲笑而摇首。“莫开玩笑。我与沈鸣微不过相逢数月,各自分道扬镳,又能续今日薄缘,还是仰赖于你。”
薛韫知算了算时间。“那三年前的事了。之后你去哪了?”
“我想联系洛京的朋友,于是上了游乐舫。”
薛韫知回想起,归德二年正是白承玉第一次逃离洛京滚回鄀县的时候。
“那你在船上碰到了谁?”
苏润莲道:“修远。”
薛韫知再一次惊讶:“温若兰?”
那时白承玉与温若兰争吵后愤而离京。在游乐舫上没寻到白承玉而见到这个人,也是意料之中。只因温若兰和白承玉少时臭味相投,素有“形影不离”之称,白承玉有一把不常用的花架子佩剑就叫“形影”,就是为了纪念这个朋友。温若兰擅长械器,游乐舫上的各种机关都是由他所布。有一次景惠帝宋明到游乐舫上见表弟白承玉,一不留神差点被暗箭射穿,温若兰吓得当场请罪,宋明却笑称无事,还把温若兰命名为特使,允其出入内廷、晓机密事。后来温若兰主持设计了能在战场上以一敌十的兵械,这便是梁朝天工府的雏形。
苏润莲于归德元年被外放落霞关,所以不知道当时的白承玉和温若兰已经反目,而且温若兰在萧盈扶持下坐稳皇位,开始清算旧朝遗老。他既见了苏润莲,恐怕也不会轻松地放他走。
薛韫知问:“他让你干什么了?”
苏润莲道:“帮他对付萧元魁。”
薛韫知又是暗中一惊。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萧盈与温若兰这对夫妻素有间隙,薛韫知自然知晓,她还知道是萧盈在一场家宴上设计毒死了温若兰,之后以太后的身份执掌朝政。薛韫知还怜悯过温若兰这个可怜鬼,没想到他竟染从一开始就知道萧盈的心思,早有防备了。
“那你如何回应?”
苏润莲道:“我答应他,条件是请他帮我做几样东西,他也答应了。可惜修远终不敌萧元魁城府深沉,还没做什么事,他便死了。”
薛韫知点头。归德二年,梁元帝死,东宫空位,萧盈秉政。她就是自那一年青云直上,成了萧盈的心腹之臣,直至归德三年出任靖州都尉。温若兰死后,白承玉又哭着滚回了洛京,抱着形影剑给昔日好友哭灵。四年腊月,白承玉引贼人进宫刺杀萧盈,之后第二次哭着逃出了洛京。
高楼起了又塌了,好不热闹。可她从未听闻半句有关苏润莲的消息。
苏润莲停顿道:“我去了很多地方。除了洛京附近,天下七州二十一郡,哪里有灾情、哪里有民变,我就到哪里去。不过我能靠一双腿能去的地方,终归还是太少了。我没想清楚自己到底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