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
发梢滴着的水珠。

    桌上手机忽然咯噔震动。

    平日极少启用的微信,收到来自商越川的好友申请。

    蒋修洗过澡,指骨修长的手掌还未干透,他拿起手机,拇指在屏幕一点,通过了好友验证。

    商越川的网名叫“吃鱼专家”,头像是一枚挂在夜幕中的弯月。

    吃鱼专家:[转账]

    吃鱼专家:我外币现金不够,只有微信里有余额,这是一周房费,请查收。

    蒋修:OK

    -

    翌日,清晨七点。

    商越川被生物钟硬生生唤醒,和天花板干瞪眼。

    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清醒得出奇,商越川抱着被子左右翻滚两圈,实在无法入睡,崩溃地掀开被子起身。

    自从智能手机普及,年轻人熬夜成为家常便饭。商越川是个异类,每晚雷打不动十点睡觉,次日七点起床,大学室友纷纷称奇。

    这早睡早起的习惯,主要归因于外婆李香期女士经年累月的影响。

    商越川有记忆起,父母就在绍兴柯桥区的轻纺城经营布料生意。商家租了个二十平米的门面,从年头繁忙到年尾,没精力照顾女儿,就把商越川托付给李香期。

    小学、初中、高中。

    一直到十八岁离开绍兴去杭州读大学前,商越川都是与外婆单独居住在镇上自建的老宅。

    江南水乡小镇的生活平淡而悠长,李香期每天上午买菜煮饭,下午搓麻将,晚上陪商越川写作业。日复一日,唯一称得上的兴趣爱好,当属听越剧。

    李香期不仅是越剧观众,还热衷亲自唱曲。每天早上七点,她在院子里空腹练习开嗓。

    商越川听邻居提过,外婆年轻那会儿,曾在嵊州一家女子越剧剧团担任专职演员,擅长唱袁雪芬为代表的袁派。嫁给外公后,再没上过台,只在家唱两嗓子过瘾。

    想到已逝世的外婆,商越川情绪有些低落。

    她平复呼吸,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

    整栋房子静悄悄。

    第戎早晚温差大,商越川披了一件长袖外套。

    她撩起窗帘,阴沉沉的天色映入眼帘,天空正在酝酿另一场降雨。

    昨晚匆匆入住,对于客厅的雕塑作品只是惊鸿一瞥。

    此刻,商越川饶有闲情逸致地逐一观察。

    她没选修过艺术鉴赏课,不懂雕塑艺术的审美方式,但这些雕塑作品流畅的轮廓和细节,令她本能地感到舒服。

    商家有位远房亲戚,在义乌,专门生产出口国外的家居雕塑摆件。商越川随父母参观过亲戚家的工厂,那些流水线上的雕塑品,看似精致,其实千篇一律空洞冷漠。

    而这间屋子里的雕塑,明显倾注了创作者的感情。

    商越川慢悠悠踱步欣赏。

    视线掠过壁炉,忽然一顿,一个乌篷船雕塑摆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乌篷船是老绍兴常见交通工具,它船身窄长,两头尖翘,完美穿梭于绍兴水网中的小巷桥洞。后来城市发展,政府填河修路,乌篷船的交通运输功能大大降低,摇身一变,成为游客体验水乡文化的必打卡项目。

    在第戎,遇见家乡的乌篷船,亲切感油然而生。

    商越川想拿起雕塑看仔细。

    可就在取走雕塑的瞬间,屋内突然爆发尖锐刺耳的警铃。

    商越川毫无防备,怔在原地大脑宕机,太阳穴突突跳不停。

    哪来的声音?!

    火灾?地震?恐袭?

    她找不到源头,但报警声愈演愈烈。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一句暴躁短促的法语。商越川听不懂,凭直觉判断,不是什么好话。

    蒋修快步下楼,短硬的头发略微凌乱。

    他望向商越川手中的乌篷船,拧起眉心,沙哑的嗓音下命令:“别乱碰,放回去。”

    商越川没听清,走近一步:“你说什么?”

    蒋修闭了闭眼,上前,不耐烦地夺走乌篷船归放原位。

    警报声陡然停止,客厅恢复清晨的安详宁静。

    商越川傻乎乎僵在原地,着实没料到,家中装饰用的雕塑品,竟然安装了博物馆专用的防盗报警机关。

    这栋房子的报警装置未免太多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见了乌篷船雕塑,觉得新奇,就想仔细看一看……”

    “入住规矩加一条。”蒋修打断商越川,“你不准碰任何一件雕塑,再触发警报直接搬出去。”

    商越川知趣地停止解释,认错态度良好:“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