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教司署中一片愁云惨淡。
二十名学宫夫子围坐一起,俱是形容枯槁。
“自丹阳郡王来太学修身习礼,我等每日要多誊抄一份详尽讲义送检也就罢了,半数学子皆效仿其目无礼法、心思怠慢也就罢了……昨日考课,命诸生以《公羊》篇:‘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为题,做文一篇。”
教授《公羊传》的张博士将一张考卷掷于案上,指着上面笔锋如剑的狷狂字迹,气得胡须乱颤,“郡王殿下答曰:‘以杀止杀,以战止战,天下大一统’,听听,听听!这像什么话!”
易学博士摇首:“杀性太重,孺子不可教也。”
另一白发夫子道:“今日谢家子不过议论了一句‘胡蛮武夫’,殿下便暴起拔-出墙上礼剑,将谢氏书案一劈为二,骇得谢家子惶惶然便溺于身……唉!”
“武将嘛,脾气直点、力气大点,正常。”
雅乐女师崔妤幽怨一叹,“前日雅乐课,殿下力敌千钧,接连敲坏我一排编钟、拨断三把琴弦,我说什么了吗?”
崔妤很是阴阳了一番,看热闹不嫌事大般,转向身旁的青年:“元直讲,你的诗学课可还幸存?”
元繁谦逊一笑,摇首道:“殿下对在下还算客气,只交了白卷而已。”
一片哂笑中,祭酒王瞻慢悠悠开口了。
“诸位的难处,王某都明白。然为人师表者,自当有教无类,怎可因殿下性子直率些、底子差些,就在围坐于此唉声叹气。”
王祭酒端着茶盏,吹一口,和一次稀泥,“俗话说得好,不能只揪着学子的短处不放,而是要擅于发现学子的长处。譬如,郡王殿下人缘好,精通兵法,骑射亦是绝佳,不仅使得学宫治安太平,还能带动诸生蹴鞠打马、勤习六艺……”
话音未落,便见一只实心皮鞠击破窗纸,哐当砸在王祭酒的茶碗中。
茶水溅起老高,给祭酒大人洗了把脸。
教司署后的围墙外,传来少年们闹哄哄的声响。
“人缘好”的那位朗声斥道:“怎么搞的?谁踢过去的谁捡回来!”
皮鞠滚落在地,慢悠悠转至沈荔脚下,不动了。
王祭酒颤巍巍掏出帕子擦脸。夕阳自破损的窗扇投入,照亮室内死一般的惨淡。
“哎呀,我们这些柔柔弱弱的读书人哪里经得起他折腾?”
崔妤叹了一口气,“下次月旦试要与国子学联考,还不知会考成什么样子……”
闻言,诸位夫子凝重的面上,更添一层绝望与灰败。
崔妤眼眸一转,道:“我倒有个主意,诸君听否?”
这会子太学夫子们也不嫌她是女流之辈了,纷纷直身道:“愿闻其详。”
沈荔一见好友眼底慧黠的笑意,便知多半不是什么好主意。
果然,崔妤抬指掩唇,神神秘秘一笑。
“若论雍容显贵、修身明礼,谁能比得过出身世家典范的沈氏王妃?不如这样,我们集体前去王府门口蹲守,只待那位深居简出的王妃一出门,便一拥而上,哭着求王妃出面管管她的夫君,如何?”
我觉得不如何。沈荔暗自回答。
更何况……
她垂眸看着自己膝头摊开的竹纸,凝视上头舞枪弄棒的棍子小人和王八打仗图——
更何况,王妃本人也很头疼。
……
议事毕,沈荔回了趟教司,收拾了一摞厚厚的书籍讲义,赶在学宫落锁前放值。
后门外停着两辆车,小的那辆是她的,大的那辆并无府宅徽饰,但十分眼熟。
见她出来,商灵赶紧朝邻车使了个眼色,以口型无声道:“女郎,他来了……”
邻车的竹帘被一节霜色的指挑开,露出少年懒洋洋浸润在一线窄光中的深邃眉眼。
萧燃略一偏头,唤她:“上来。”
沈荔四顾一番,方问:“殿下怎会在此?”
“在等一个磨蹭了三刻钟也没放值的人。”
“等我?”
沈荔尚未反应过来:“为何要等我?”
萧燃眉头皱起,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驾车的武思回忙笑着提醒道:“王妃莫不是忘啦?明日是旬假,傅母千叮咛万嘱,务必让殿下和和气气的接王妃一同归家。”
啊,旬假……
是了,每旬一次,他们需回王府装一装恩爱小夫妻。
“去郡王府吧,谨慎些。”
沈荔吩咐商灵,随即抱着书摞上了王府派来的车,在另一侧位置落座。
恰逢车动,沈荔身形往萧燃那边歪了歪,随即很快坐正,又往旁边平挪一寸,抬指慢慢抚平袖袍的褶皱。
萧燃看着她疏离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