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梦乡。
听着榻上传来绵长轻微的呼吸声,萧燃反没了睡意。
身下薄毯还残留着她熏过的雅香,很淡,并不冲鼻,却润物无声般叫人难以忽视。
于是,万军之中取人首级也波澜不惊的大虞霸王,头一遭失了眠。
……
翌日清晨,沈荔被一阵嘈杂的乒乒乓乓声吵醒。
她顶着翘起一缕的头发坐起身,懵懵懂懂睁眼一瞧,只见烛台燃尽,窗纸外天色刚明。
而座屏后收拾得干干净净,早已空无一人。
外边的热闹还在继续。
沈荔捂住耳朵发了会儿呆,便见窗扇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伶俐闪了进来。
“啊,女郎醒了?”
商灵知道主子略有些起床气,总要醒很久的神才能攒够下床的勇气,不待她回应,自顾自道,“那个傅母去准备朝食了,我这才寻机溜入。若不是女郎吩咐我不能轻举妄动,昨夜我就该杀将进来,将女郎从这虎狼窝里救出去才是!”
沈荔涣散的眼神总算聚焦,迟缓问道:“外边什么声音?”
商灵反手关上窗:“外边?哦,是郡王在同亲卫习武,堂堂王府被整得像军营似的。”
晨光熹微,沈荔见她身披寒露,头发乱糟糟袖口还破了一道口,便担心道:“你身上怎么回事?打架了?”
“您说这个?”
商灵偏头看了眼袖子上的破口,神清气爽道,“嗐,就是今早出门见家主,将您昨日吩咐的话告知了他,回来后正巧撞见郡王身边那个挂着笔袋、一脸正经的高个子侍卫。他盘问我去了哪儿,为何这个时辰回来,我不肯说,一来二去拉拉扯扯,便索性同他过了几招……女郎别担心,他没讨着好,就没再继续追问我的去向。”
她连珠炮语般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将手中那只嵌螺钿的八宝食盒捧至沈荔面前。
“对啦,家主命人做了您最爱吃的梅浆糕,让我给您带来……”
盒子一打开,里头精致的各色糕点已碎成了粉渣。
“这……许是方才打斗时碰碎了。”
商灵汗颜。
她甚至怀疑在娘胎时将她与弟弟商风的性子搞反了,怎么她这个做姐姐的粗枝大叶,反而是弟弟心细如尘。
沈荔掩唇打了个哈欠,合上食盒道:“不是什么大事,去传晨间盥洗吧。”
侍女捧着巾栉、衣物鱼贯而入,沈荔有条不紊地更衣下榻,洗漱敷面,调香配玉。
待她梳妆毕,墙外的刀剑声已变成了尘土漫天的呐喊声。
沈荔喜静,被闹得看不进书,索性起身,去隔壁茶室烹茶静心。
茶是从沈府带出来的雀舌古茶,产自唯一一株不曾毁于战乱的百年古茶树,一年产出的茶叶不过几十斤,一半进献皇宫,一半落入顶级世家之手。
沈荔不重口腹之欲,却独爱雀舌特有的茶香。
往年酷暑闷热时,熏香太重容易使人头晕,她便会以此茶入香,闻之可清心宁神。
如今士族中酗酒之风盛行,百姓的冬粮全变成了贵族窖里的酒水。为俭省粮食、遏制灾荒,长公主去岁推行了禁酒令,品茶之风这才渐渐盛行,弄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饮法。
沈荔烹茶素只爱茶汤本味,不喜往里头加那些辛咸的药材。
茶釜中沸水翻滚,先以竹夹取茶叶炙烤,细细碾碎,再以鸭头勺依次注入沸水。
头水取其香,次水取其色,第三遍水才是取其味。
水雾氤氲间,茶香充盈满室,愈发衬得雪衣跪坐的少女般般入画,俨然一幅会动的仕女图。
侍女们远远看着,不管看多少遍,仍是会被这赏心悦目的画面所折服。
女郎不喜铺张奢华,不似别的世家贵女般披金戴银、珠玉满身,可礼仪风雅却是刻入骨子里的,即便是简单的青衫素裙也能穿出矜贵脱俗的气度。
嗅着茶香,沈荔果觉周身浮躁渐散,心境晏然。
她执着鸭头勺,往青瓷盏中注入第三遍功成的茶水。茶汤色如琥珀,只待晾凉些,便可慢慢细品这人间绝味。
一墙之隔。
萧燃晨练毕,随手将手中长枪扔给亲卫,就着井边冷水冲了个凉,总算将一夜积攒的精力发泄殆尽。
他摇首甩去脸上的水珠,扯过布巾随意抓了抓潮湿的鬈发,披衣穿过月门。
路过茶室,偶然瞥见案几上晾着几盏备好的茶汤。
他正觉喉间干渴异常,未曾多想,转身大步踏入,抄起案几上的一、二、三碗茶水,仰首一饮而尽。
末了将青瓷盏往案几上一顿,嫌弃道:“啧,好淡。”
全然没注意到折屏后的沈荔抿着唇,纤指险些折断茶勺。
她精心烹煮了一个早上的茶,没了。
一盏不剩的,被牛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