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二年三月丁卯,汉家股肱,当朝丞相平津侯公孙弘于相位辞世。武帝如失柱石,圣心哀恸,亲率卤簿,冒雨临幸丞相府邸,垂泪凭吊。特赐内府精工梓宫、东园秘器及京畿吉壤以为茔域,恩荣备至,极尽哀荣。诏下,谥曰“献侯”,盖取“聪明睿哲曰献”。满朝文武闻之恸哭,辍朝三日,缟素举哀。及至发引出殡之日,长安九衢,冠盖云集,自公卿大夫至列侯贵戚,皆于灵车所经之途,设帷幄,陈牲醴,焚香烛,行路祭之礼,素幡如雪,哀声动地,绵延不绝,送别丞相最后一程。然国不可一日无相,社稷之重,岂容久悬?未几,圣心简拔,以郎中令李广之同产弟安乐侯李蔡,忠谨干练,深孚众望,擢升为相,入主外朝,继掌钧衡。
梅月雨沛,檐漏声声常润衣裳,赤灵翻了少郎的衣裳熨烫。
酉时一刻,铅云若玄幕半卷,天之一隅启阖,露其莹莹浅碧,薄烟轻笼其上。玄幕边缘齐整如裁为行走其内的夕照镶染鎏金滚边,暮光灿然若金针万缕发散,将这沉沉云幕浆洗沉淀,幻化出迥异之景——天光浑然,复分二重:上界绮霞隐曜,流彩潜藏;下帷沉霭含烟,浓云蔽日。天色两层叠映相峙,泾渭分明,互不相融。
“赤灵,少郎近日多驻军营,你将衣裳熨烫妥帖遣小厮送几身过去换洗,尤以素纱禅衣为要。”山岚嘱咐。
赤灵恭声应道:“阿姊所言甚是。顺便将那换洗衣裳取回来,近日总见府中亲兵步履仓皇,往来穿梭,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赤灵心中隐约觉着战事将近,“我再多备几身禅衣外袍送过去,如今毕城、齐丰未随侍左右,往返取物多有不便。”
相思戌时,宣室殿内宫灯煌煌,长明不熄。
“去病,你但说无妨。”河西一战,廊道之势霍去病实乃洞悉最深者,武帝素来偏爱其锐气。
殿中卫青为首的一众内朝重臣皆引颈而望。
“臣启陛下,”霍去病离席起身近了舆图,“浑邪、休屠二王盘踞河西多年,根基深厚,乃河西实力最强,得二王者可定河西。这伊稚老儿多半会令其死守,如此正可解我之忧——彼若弃其纵横驰骋之长,龟缩固守,则无异于困兽犹斗,终为待宰羔羊。”他一指二王所据之地,“此番出征,尽可遣我汉家精锐铁骑,分兵奇袭,两路夹攻,河西必破无疑!”言至紧要处,从容隐去行军路线之关键,令人一时难窥其奥妙。
卫青深以为然,进言道:“此番挥师,左贤王部实为心腹之患。可另遣疑兵,佯攻以牵制其势,为主力争得决胜之机。”
“善!大善!”武帝闻之,龙颜大悦,袍袖一挥,“爱卿之言,正合吾心!桑卿,速备军械粮秣,分兵之细容后再议。诸卿且暂退下,去病与卫卿留步。”
“唯!”众臣恭声领命,鱼贯趋步而退。煌煌殿宇之内,唯余霍去病、卫青二人侍立御前。
“卫卿,”武帝胸中早有庙算,河西用兵,贵在神速,当以奇制胜,“此番河西之役,吾意不易主将,卿坐镇后方,总摄机宜,卫卿以为若何?”
河西首战,武帝力排众议,擢拔霍去病为骠骑将军。自家外甥亦不负圣望,统御有方,所率劲骑深入匈奴腹地,如蛟龙入海,大捷凯旋。卫青虽心甚慰,然亦觉此策过于行险,遂躬身进言:“陛下圣断。适才去病所陈分兵奇袭之策,臣以为可行。至于奇袭之将,臣斗胆举荐一人:合骑侯公孙敖。其人持重老成,且本贯北地郡义渠,深谙彼处山川地理,堪为偏师之帅。”公孙敖虽无赫赫战功,然统兵尚属稳健。卫青此荐,固为国举贤,然亦存几分私念——昔年公孙敖于己有救命大恩,后为心腹,得蒙陛下擢用。然其随他两出定襄,皆未立尺寸之功。今若使其佐去病奇袭,或可分薄勋劳,亦是两全。
武帝略作沉吟,颔首道:“如此也好,便依卿所奏。至于牵制左贤王部就让李广带着他家小子过去,李广久镇北陲,熟稔胡情,再命张骞随军参赞,料无大碍。近来北疆胡虏屡有进犯,正可借此荡涤肃清!”
“陛下庙谟深远,臣谨奉诏。”卫青抱拳,顿首领旨。
“二卿且归府整备,待明日早朝颁旨,择吉日兴师。”武帝袍袖微拂,示意二人告退。
霍去病出宫与卫青道别后,却没回侯府,蹄下生风径往上林苑虎贲大营而来,营门望楼戍卒遥见冠军侯坐骑神骏,识得真切,下令撤开拒马相迎,兵卒趋前恭敬执辔,牵了乘风回马厩。
“少郎,河西来了消息。”甫入营垒,朱和便呈上飞鸽帛书。
霍去病随手递了马鞭接过信去:“何时传回来的?”
“今日午后。”朱和肃立回禀。
帛书之上,正是毕城的熟稔笔迹:
“少郎勋鉴:舒氏女公子诸务顺遂,舒翁主贵体渐安,静养如常。近日所谋为西域酒商巡查之务,行旅已近昭武。齐丰与仆二人,必殚精竭虑,护持舒氏上下周全。沿途行程,必时时以飞羽传书禀告,少郎万勿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