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洗刚进门,这帮人立刻下跪行礼。
二楼窗户亮着暖黄灯光。
“都辛苦了,起来吧。”陆洗提袍往楼上走去,“祖孙俩还没歇下吧。”
“没歇。”飞逸道,“我跟她好说歹说,能穿绣鹤绯袍的人京中屈指可数,还住在崇文里街附近,不就只有右相吗,再说那捕快也当街称呼过,唉,却像对牛弹琴,她非不信。”
“你才是那只牛。”陆洗道,“看不出来吗,老人家不是不信我的身份,而是不信我。”
小门打开,方丈之间的屋子还算整洁。
老妇人坐在灯下给孙儿缝补衣服。
孙儿捂着被子躺在床上。
“相爷见谅。”老妇人放下针,起身欲跪,“孙儿光着身子,就让他躺着吧,以免失了礼。”
陆洗扶住老妇人,以她年长为由,劝着坐下。
老妇人道:“上晌,不是说……送我们去应天府吗,怎么……来了这。”
陆洗道:“应天府可比南市楼好找多了,你明知去那儿不如来见陆某人,不是吗。”
老妇人低下头,攥紧布裙。
陆洗心知对方犹豫的原因,先不问案情,笑了笑,聊起闲话。
“阿姥家住湖州,具体哪儿。”陆洗道,“长兴还是德清。”
老妇人:“是……长兴。”
陆洗点点头,目光落在老妇人的手背上:“平时买药方便吗?听闻工人的手常年浸泡缫丝汤,容易长红斑、起丘疹。”
老妇人忙盖住手背,略有些局促:“家住菜市河边,买药还算方便,多谢相爷关心。”
陆洗道:“菜市河啊,那儿有一家药店叫杏林春,店主姓冷,昔时我为修运河连走十一州,双脚浮肿,便是他好心给我拿了药,药也很灵,内服外敷三两天就好了。”
老妇人怔了一下,抬起脸:“冷先生可真是好人,他听闻我们的手泡烂了,常顺道送蜂王乳来,只收本钱,都不赚我们的……相爷,相爷竟连这样的小事都记得。”
陆洗笑道:“长兴我跑过好多趟,此间情形,我尽知之。”
老妇人听着这些,长叹口气,欠了欠身,用手锤打后腰。
陆洗见她略有放松,即刻阐明自己立场:“我也直说了,搭救你们并非是菩萨心肠,我本就和那些人有仇,想借你这桩人命官司,把王良连同他的靠山一并端了。”
“这……”老妇人抿起嘴,看向床榻。
“阿婆,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孙儿在被子里钻来钻去,“我想回家,我想爹娘。”
老妇人听到孙儿稚嫩的声音,眼泪夺眶而出,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青天在上,找相爷真是找对人了。”老妇人扑通跪地,抓着陆洗的腿,颤声道,“王良与郑国公的外侄薛超乃是连襟,他们仗着祖上爵位为非作歹,不光打死了我儿,掳走了我儿媳妇,手上还沾着好几条人命,若能查出罪证,足够,足够惩治他们了。”
陆洗再次把她扶起来:“还有别的案情吗?”
老妇人点了点头,剪开孙儿的腰带,取出一张写着血字的绸布:“这些人,都是苦主啊。”
陆洗凝眸:“是谁教你带着这个来找我的?”
老妇人抽噎不答话。
陆洗心下明白,再问老妇人也不会说了。
风从窄巷之间呼啸而过。
巷口亮着一道旖旎灯火。
陆洗把绸布交给飞逸,让按上面的地点和名字去调查。
“你不是想耍镖吗,带上吴香和莳一。”陆洗看着前方的光亮,动了动唇,“去吧。”
*
次日,陆洗打定主意,把董颢、于染二人叫到府上。
董颢跨过门槛,脚上穿着那双用了十几年的褪色发白的布靴。
陆洗笑道:“恩公,若说克勤克俭,我最佩服的还是你。”
于染笑着附和。
陆洗请二人坐下,叫宋轶沏茶,说起丁茂和王良的案子。
“余青,你恭维我别是为这事。”董颢听完摆了摆手,“如果咱们连这种小事都要管,便是天天不吃饭不睡觉也管不过来。”
陆洗道:“人命关天,如何是小事呢?”
“织染局油水多,相争者亦多。”董颢道,“怎知这老妪不是被收买的,又怎知她不是夸大其词?过去连顶罪替死的事情都有,今只不过换套说词,看你如何分辨。”
陆洗道:“可如果此事朝廷不闻不问,等于默许官局压榨私营作坊,干涉市场,那么机户领织制就会变成一张空壳,来年别说海外生意,连皇宫供奉都交不起,还能有几分利。”
一语中的,立竿见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