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万怀再次来到文辉阁。
讽刺的是十天前他刚来这儿报过喜,现在却灰头土脸地来求救。
——“林相,事发突然,下官毫无头绪,又实在不敢隐瞒,特来请罪。”
林佩写完手头的稿子,让温迎把人带到后院玉兰轩。
文辉阁前院摆的是松树盆栽,窗前种一片绿竹,后院则有几盆莲瓣兰。
兰花是洁白的小雪素,一片片花瓣如白雪轻盈。
轩中清净,闻得屋外鸟鸣阵阵。
林佩斜靠在一张宽大的交椅上,手指抵在眉尾,指尖轻揉太阳穴。
万怀走入此间,见旁边无人,直接跪了下来。
“下官立功心切,操之过急。”万怀恳切道,“现在出了这么多纰漏,下官如果一人能承担倒也罢了,只怕连累到林相。”
温迎把万怀扶起来,宽慰道:“此事不是你操之过急,我们先前已经给了地方转圜的时间,可以看到近半数的州县还是在切实推行,现在只不过有个别的闹事,翻不了天。”
万怀唉了一声,点头道:“多谢温参议。”
林佩等二人坐下,开口道:“既然要做事,就别怕得罪人,这层觉悟你已经有了,只是还差些火候,没能想明白该用什么手段去摆平那些爱冒头的人。”
万怀把耳边的笔摘下,准备做记录:“是,是……”
温迎笑了笑:“万侍郎,这儿没有墨,大人说的话你记在心里就好,不必留痕。”
万怀连忙把笔簪回,欠身听讲。
“爱冒头的无非三种人,先说前两种。”林佩道,“首先是地方手握实权的官吏,赋役均平之后各种苛捐杂税不复存在,相当于缩减了他们行使权力的范围,他们会拖、瞒、换、改形成对策;其次是百姓自身,由于缺乏见识,往往只看眼前多收的那些银子,容易形成误会。”
万怀抬起头,眉毛微蹙:“那应该如何是好,我只有七日时间,现在再修善条文已迟。”
林佩从袖中拿出一道太原府送来的事功文册。
事功文册是地方呈报上级的正式文书,包含官员上任以来兴学、劝农、垦荒、理狱诸政事务,内画土地、民户变迁图样,需定期造表册报送吏部。
“李大人已经解决了前两拨人,足以应对当下的风波。”林佩盖上轴筒,平静道,“你看一眼,做到心中有数,什么叫诱发症结,什么叫对症疏导。”
万怀打开文册,一眼见乌黑方正的字迹,足有三十余折。
【晋北布政使臣李良夜谨题……】
字句之间暗含玄机,仔细读来,如有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徐徐展开。
李良夜受林佩叮嘱,一到任立即做两手准备。
第一是针对官员建立监察机制,层层追责,执行不力者不予考满;
第二是动员农民预先登记丁役,前二分之一登记者每户赏银二钱,后二分之一不得赏钱,逾期未登记者每超过十天罚银一钱。
告示贴出不到三天,一起冲突在汾州介宁县发生。
——“大家别信!官府又是变着法子收咱们老百姓的钱!”
介宁县的几个农民撕掉村口的告示,堵在路上,劝大家不要为二钱银子的赏金去登记,否则到夏税之时就要多交一成的田税,而且还不能拿别的东西抵扣。
介宁知县把这几个农民缉拿入狱,本来是想压下事态,无奈还是被人告发。
李良夜闻讯并不恼怒,相反,多年地方经验让他嗅到了一丝腥甜的气味。
他抓住机会,就从这件事着手,一方面暗中派人去查这伙农民的关系和背景,一方面查阅介宁县报,对比刚刚清丈出的土地,仔细校核当地计税依据。
果然,冲突的背后另有隐情。
农民闹事原来是受了当地一大户人家的利诱。
这大户人家的上面还有权贵撑腰,拿钱骗来几个不识字的远房亲戚,撺掇他们闹事抵抗。
而知县这边虽不知情,也有自己的算盘。
现如今苛捐杂税尽免,为维护往日的权力,知县和主簿又想出一法,给田地划分等级,将田赋丁役分三六九等折算,平时孝敬自己的人按少的办法计税,多出来的税额摊给平常百姓。
如是,两边各干各的,碰在了一起。
知县见到农民闹事,生怕事情闹大暴露自己的行径,把人关进监狱隐瞒不报;而那大户人家不肯消停,又仗着有权贵撑腰把事情往上捅。
李良夜摸清楚情状,亲赴介宁,首先给几个农民讲明了赋役合一的实际含义。
农民恍然大悟,原来官府不是凭白无故多收他们的银子,而是把田赋、丁役和过去的苛捐杂税全部折算成银子来缴纳,最终因为他们家里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