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5 章
    外面的风很大,又下着雪,雪花被大风裹挟着,群魔乱舞一样。窗外是干枯的梧桐树枝干,上面还留了两片叶子没有落,风雪里被吹得哗哗响。虽然住在二楼,但却有《呼啸山庄》的意境。这里也确实很像,孤岛一样,里面的人深居简出,也不见客人。

    外面的风雪交加,更显得屋子里温暖安静。

    今天难得中午他就回来了,下午不用顶着这样大的风雪出门。他们俩就静静在床上坐着,盖着毛毯子,也不怎么说话,听着外面的风雪声,隔一会儿看看外面树上的叶子吹落了没有,又隔一会儿或是她靠在他肩膀上,隔一会儿他靠在她肩膀上,或者是她枕着他的腿,又或者换成他枕着她的腿。

    这时候他枕着她的腿睡着了,她轻轻的咕噜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很软很柔,好像小猫小狗那种毛茸茸的感觉,经常头埋进她怀里,很舒服。第一次他那样把头埋在她肩膀,她好惊愕,刚刚还洪水猛兽一样把她弄成那样,现在怎么可以又好像小猫一样。

    王佳芝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好像有一辆火车,隆隆的从远处开来,要从窗子闯进这房子里一样。

    她想起坐火车来上海来。前世今生都是一样的,为了节省路费都是坐船,最后一段实在买不到船票,只能买最便宜的三等车厢。那最低等的船舱环境非常的恶劣,颠簸的也厉害。好些人本来不晕船的,但也被翻腾的吐起来没完。她的身体底子那时候还可以,没有吐,但闻着那船舱里的气味,也一阵犯恶心。那铺位是腰都坐不起来的。

    回来那一天一夜的火车,一个座位三两个人挤在一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车厢里一股臭袜子和臭汗味,简直受不了。

    可就是这路费来的也不容易,几天没睡抄东西得的工钱。

    上辈子是绝望茫然的,对于来上海,是没有一点的希望可言的,只是走投无路,不走这条路也没选择。上海没有亲人了,外婆、舅舅都不在了,舅妈什么样子她从小就知道。妈妈也念叨过,你舅舅好好个人,为什么非要找个这么个人。

    这辈子倒是有着期许。明明逃避着,理智上不能再找他,其实就是找了能怎么样,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对她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她去找了,不是自投罗网送死吗?可是在那深夜昏暗的车厢里,疲惫却难以入眠,呼吸忍受着那污浊的空气,她望出去只是黑漆漆看不真切的景物,火车在黑夜里隆隆的行驶着。她觉得火车很快就到他跟前把她送到他身边。有一件话,人生就是一辆开往死亡的列车,而她现在更形象,前世今生她就是坐着火车为了来找他。

    后来想来上辈子不是也一样。自己把自己那样恶心痛苦的糟蹋完,他带着太太坐飞机走了。然后是可怕的噩梦,然后是战争带来的饥寒交迫,朝不保夕。二十三岁那年,快五月份她回到上海,过了五个月,她到了他身边,又过了两个月,她死了。

    仿佛她回上海就是为了找他,作他生命里短暂的过客,然后死在他手里。没错自己这辆火车开到他跟前,就死了,果然是死亡列车。

    人说有些人是带着使命而来,一生的努力挣扎其实就是为了一件事,事情做完了,也就离开了。

    比如好多厉害的王侯将相,尤其是开国或者搞政变的君臣,对手未必是不如他,可是他好像就带着天命。每次明明要输了,不是突然刮起了场大风或者下了一场大雨,反败为胜或者九死一生。

    当然这些对于王佳芝来讲太大,她一个普通人是靠不上的。比那些王侯将相小一些的,比如王希孟画完《千里江山图》就在史书上没了记载,仿佛他来这世上就是为了画这一幅惊世骇俗的画;又比如那些只靠一首诗流芳千古,甚至到了孤篇压全唐的地步,连生卒年甚至名姓都没留下的人,仿佛一辈子就是为了写这一首诗而来。

    不过这些人只是后来再没留下事迹,不等于死掉了。她是仿佛这辈子,受尽了屈辱折磨,就只是为了来找他,然后死在他手里。

    但王佳芝并没有怨恨,她愿意死在他手里,真的对一个人的感情到了极点,他的一切都是爱的。

    只是在这难得万籁俱寂之时,越是静越是容易胡思乱想的。

    那时候放下电话她非常的绝望,他带着易太太坐飞机走了,很舒适很快就能到上海。她却又要忍受屈辱折磨,又要拼命挣路费,又要坐船坐车忍受那羁旅的种种艰辛,用了三年才走到他跟前。然后他们在一起两个月,她就死了,仿佛从来没有过她这个人。他和易太太照旧过天长地久的过日子。

    大概这就是命运,易太太的家境大概也不比她好,不过老天爷给她安排一个将来位高权重的老公,如果除去年轻时候打拼的几年,算下来可以享半辈子荣华富贵。也许老天爷觉得自己就只配过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然后活了二十三年就死掉。

    她不嫉妒易太太的荣华富贵,她只是嫉妒她为什么能陪着他一辈子,要他能永远去哪儿都带着她。难到自己真的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要这样的来还他,还完了,就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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